鄭振鐸的藏書癖
鄭振鐸是中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文學(xué)史專家,又是屈指可數(shù)的藏書家。鄭振鐸服膺龔自珍“狂臚文獻耗中年”的話,把搜集和保護民族文獻視為己任,藏書成了他的特癖。他在《〈求書目錄〉序》中說:“我對于書,本來有特癖。最初,我收的是西洋文學(xué)一類的書;后來搜集些詞曲和小說,因為這些都是我自己所喜愛的,以后,更羅致了不少關(guān)于古代版畫的書冊?!?/p>
為搜集文獻,鄭振鐸從八·一三淞滬會戰(zhàn)以后,為了保全民族文獻,留居上海8年,不到自由區(qū)去,“我東躲西避著、離開了家、蟄居在友人們的家里,慶吊不問、與人世幾乎不相往來?!钡恰熬热吮弊陨轿?、平津,南至廣東,西至漢口的許多古書與文獻”“見到十部八部乃至數(shù)十百部的奇書,足以償數(shù)十百日的辛勤而有余,”“摩挲著一部久佚的古書,一部欲見不得的名著,一部重要的未刻的稿本、心里是那么溫?zé)幔敲磁d奮,那么緊張,那么喜悅。這喜悅簡直把心腔都塞滿了,再也容納不下別的東西,我覺得飽飽的飯都吃不下去,有點陶醉之感。感到親切,感到勝利,感到成功?!?/p>
魯迅對鄭振鐸的治學(xué)和藏書頗為贊賞。魯迅在致臺靜農(nóng)的信中說:“鄭君治學(xué),蓋用胡適之法,往往孤本秘笈,為驚人之具,此實足以炫耀人目,甚為學(xué)子所珍貴,宜也?!薄班嵕鳌吨袊膶W(xué)史》,”“誠哉滔滔不已,然此乃文學(xué)史資料長編,非‘史’也、但倘有具史識者,資以為史,亦可用耳。”
鄭振鐸在《永在的溫情》中回憶魯迅送書給他的事。他說:“我很想看看《西湖二集》(那部書在上海是永遠不會見到的)又寫信問他有沒有此書。不料隨了回信同時遞到的卻是一包厚厚的包裹。打開了看時,卻是半部明末版的《西湖二集》,附有全圖。”“見了這《西湖二集》為之狂喜!而他的信道,他現(xiàn)在不弄中國小說,這書留在手邊無用,送了給我吧。這貴重的禮物,從一個只見一面的不深交的朋友那里來,這感動是至今躍躍在心頭的。”“我生平從沒有意外的獲得。我的所藏的書,一部部都是很辛苦的設(shè)法購得的;購書的錢,都是中夜燈下疾書的所得或節(jié)衣縮食的所余。一部部書都可看出我自己的夏日的汗,冬夜的凄慄,有紅絲的睡眼,右手執(zhí)筆處的指端的硬繭和酸痛的右臂。但只有這一集寶貴的書,乃是我書庫里唯一的友情贈與?!挥羞@一部書!”
鄭振鐸在《售書記》中講述了他買書之喜悅和售書之痛苦的心情。他說:“說到售書,我的心境頓時要陰晦起來。誰想得到,從前高高興興,一部部,一本本,收集起來,每一部書,每一本書,都有它的被得到的經(jīng)過和歷史;這一本書是從哪一家書店里得到的,那一部書是如何地見到了,一時躊躇未取,失去了,不料無意中又獲得之;那一部書又是如何地先得到一兩本,后來,好容易方才從某書店的殘書堆里找到幾本,恰好配全,配全的時候,心里是如何的喜悅?!薄爸劣诿骺荆诳诠叛b者,萬歷竹紙,傳世絕罕者,與明清史料關(guān)系極鉅者,稿本手跡,從無印本者,等等,則更是見之心暖,讀之色舞?!薄拔业臅际恰兴^’而收集起來的,這樣一大批一大批地‘去’怎么能不痛心呢?售去的不僅是‘書’同時也是我的‘感情’,我的‘研究工作’,我的‘心的溫暖’!當(dāng)時所以硬了心腸要割舍它,實在是因為‘別無長物’可去。不去它,便非餓死不可?!?/p>
鄭振鐸還在《回過頭去“附錄”》中談到買到好書的心情。他說:“我買書不大講價,有時買得很貴,然因此倒有些好書留給我。有時走遍了那幾家而一無所得,懊喪沒趣而歸;有時卻于無意得到那尋找已久的東西,那時便如拾到一件至寶,心中充滿了喜悅。往往地,獨自地到了一家菜館,以杯酒自勞,一邊吃著,一邊翻翻看看那得到的書籍。如果有什么憂愁,如果那一天是曾碰著了不如意的事,當(dāng)在這時,卻是忘得一干二凈,心中有的只是‘滿足’。呵,有書癖者,一切有某某癖者,是有福了!”
毛澤東當(dāng)年在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上見到鄭振鐸,聽人介紹鄭振鐸收藏了許多珍貴的文物和古籍,在祖國的文物工作上作出了很大的貢獻,就對鄭振鐸說:“人民把文物工作委托你了。”后來,毛澤東收到畫家姚虞琴送的王夫之的稀世墨跡,便寫了一封信給鄭振鐸,并把那幅墨寶交給他保存。
鄭振鐸的祖籍是福建省長樂縣。1898年生于浙江省溫州市(即永嘉)。他對福建故鄉(xiāng)懷有深厚的感情。他曾多次回到福建,寫下了《移山填海話廈門》等文章謳歌故鄉(xiāng)的變化。他與許地山、冰心等同鄉(xiāng)成了至交,他們之間更因藏書而加深了友情。鄭振鐸在《悼許地山先生》中說:“他是我學(xué)生時代的好友之一,真摯的有益的友誼,繼續(xù)了二十四五年,直到他死為止?!薄霸S地山在香港教書,我個人也受過他不少幫助,我為國家買了很多的善本書,怕上海不安全,便寄到香港去;曾經(jīng)和別的人商量過,他們都不肯負(fù)這責(zé)任,不肯收受,但和地山一通信,他立刻答應(yīng)了下來?!薄?000多部的元明本書,抄校本書,都是寄到港大圖書館、由他收下的,這些書是國家的無價之寶?!薄斑@種勇敢負(fù)責(zé)的行為,保存民族文化的功績,不僅我個人感激他而已!”
冰心在《懷念振鐸》中說:“在五四時代,‘福建省抗日學(xué)生聯(lián)合會’里,”“我都從振鐸的慷慨激昂的發(fā)言里,以及振鐸給幾個女師大同學(xué)寫的長信里,看到他縱情地談到國事,談到哲學(xué)、文學(xué)、藝術(shù)等,都是大家縱橫,熱情洋溢?!碑?dāng)年在北京燕京大學(xué),“振鐸的藏書極多、那幾年我身體不好,常常臥病,他就借書給我看,在病榻上我就看了他所收集的百十來部的章回小說?!?/p>
1936年秋,冰心將再度赴美;鄭振鐸在上海的家里為她餞行,在那次席上冰心初次嘗鄭太太親手烹調(diào)的福建菜。1958年,冰心與鄭振鐸在國慶節(jié)觀禮臺上相見,鄭振鐸笑著對冰心說:“你不是喜歡我母親做的福建菜嗎?等我們都從外國回來時,我一定約你們到我家去飽餐一頓?!睕]想到這成了他們兩人最后的一次談話。10月18日鄭振鐸坐的飛機在喀山出事。
鄭振鐸遇難的消息是巴金告訴冰心的。冰心說:“巴金勸我不要難過(其實我知道他心里也是難過的),我能不難過嗎?我難過的不只是因為我失去了一個良師益友,我難過的是我們中國文藝界少了一個勇敢直前的戰(zhàn)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