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王墓上草離離,
秋日荒涼石獸危;
南度君臣輕社稷,
中原父老望旌旗。
英雄已死嗟何及,
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
水光山色不勝悲!
元 趙孟頫 《岳鄂王墓》
近來又有人在提起宋代的秦檜,明代的吳三桂了。
這兩位都是歷史上最負盛名的辱國的“能臣”。中國仗了他們的斡旋與努力,大家總算過了幾百年奴隸的癮?,F(xiàn)在五族既然“共和”,萬眾也已一心,舊事似乎也可以不必重提了。
然而大官怯敵,則又何代蔑有?汪精衛(wèi)的出現(xiàn),也真的可謂“后起之秀”吧。
不過我們仿佛還缺少一個宋高宗,茍安的局面也決不由幾個人可以決定。而“同化”之說更給稍有歷史常識的人們所粉碎:過去游牧民族的入寇中原,無論如何不能跟“堅甲利兵”的帝國主義的侵略相比。朝鮮和臺灣之亡,正是一個血腥的例子。
翻開歷史一看,我們固然有不少不屈不撓的民族的脊梁,然而也有死心塌地的巴望別人來壓迫,來宰割的“袞袞諸公”。為“奴”的毒血流在我們的身心中的,至少,也有千余年了吧。而這次大家所以能這樣精誠團結,犧牲一切來支持抗戰(zhàn)者,此無他,也無非為了掙脫這可恥而又可怕的命運而已。
這都是極平凡的話,多說也難免成為濫調(diào)。而汪精衛(wèi)以為“唯恐中國不亡,國民政府不倒,國民黨不滅”的人們才會堅決的主張,這雖“強詞”,但也不見得能夠“奪理”。然而這正是所以成為今日的汪精衛(wèi)的地方,要不然,“南京市民”也決不開“大會”來響應他的通電了?!肮纷炖锷觳怀鱿笱馈保\然,我也知道這比喻不免有些粗俗不敬。但我們?nèi)绻淹艄恼_游擊隊為明末的“流寇”,只配“用之于國內(nèi)戰(zhàn)爭”的比喻來對照一下,那末,我覺得還是近乎忠厚的。
至于南宋的滅亡,有人以為秦檜是不能負責的。這如果不是別有用心,那恐怕也不是心平氣和之說。如果秦檜的主和,的確為了委曲求全,保半壁以圖他日的復興,那末,他在后來為什么要大興文字獄,扼抑朝野的言路,自毀軍心,屈殺武將,“借外權以專寵利,竊主柄以遂奸謀”呢?(宋 朱子《戊午讜議序》語)于是有人以為他的主和雖未可厚非,但他后來的種種措施卻不能博我們的原諒。這其實也是“見樹不見林”的論調(diào)。正因為秦檜要想排斥異己,增植私權,才不能不對金人屈服,甚至于亡國也在所不惜。我們難道還以為汪精衛(wèi)的主和,真的是由于他的什么目光淺陋,理論錯誤嗎?真的以為他是一時的意氣用事嗎?真的是這樣簡單的一回事嗎?這就是說,惟其先有專權攘位的居心,然后才有通敵求降的主張。秦檜如此,而一切的主和者也無不如此。這決不是我的武斷。因為在當時的宋高宗,原有固位自謀的私心,只要金人能扣留欽宗,什么條件都可答應。而秦檜則“逢君之惡”,且從而長之,于是君臣遂“沆瀣一氣”,置整個的民族于一己的利祿之外了。據(jù)《續(xù)資治通鑒》卷一二六載:“金人來取趙彬輩三十人家屬,洪皓請俟淵圣皇帝及皇族歸乃遣,秦檜大怒?!保Y圣是當高宗即位后遙尊欽宗的號)然則秦檜的居心豈非已昭然于紙上了嗎?但最不幸的可以說是欽宗,他活活的被南宋君臣當作拍賣民族的“押品”,而結果還是不得一入中原。我們讀了《宋史紀事本末》卷七十二中的一段描寫,覺其渴望故國之情,輒不禁為之惻然。紀云——“韋后將南旋,淵圣臥車前泣曰:歸語九哥(即高宗)與丞相(指秦檜),我得太乙宮使足矣(太乙宮使是宋時優(yōu)待大臣老而罷職者的一種官職),他不敢望也。后許之,且與誓而別。及歸,帝至臨平奉迎,見后,喜極而泣。后至臨安,人居慈寧宮,始知朝議,遂不敢述淵圣車前之語。”
這里所記的“朝議”,即指宋室君臣不許欽宗南歸之意。
可見當時高宗等不愿欽宗南歸的陰謀,已經(jīng)成為一種“朝議”了?!盁o毒不丈夫”,這恐怕也正是一切梟主與權臣的必守的信條罷。
歷史既然告訴我們從前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人物了。那末,“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我們難道就永遠的“悲夫”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