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蓓佳:《高速公路中的生活》
人活在世界中,可能真的是不能太明白通曉,不能距離太近,太明白了,距離太近了,就容易陷進去,三迷五道,把自己弄得寢食難安?!?/p>
跟隨省交通廳的同志出門看了兩天的公路和橋梁,回來之后滿腦子都是黑色和白色。黑色的是路面,白色的是分道線,在入秋第一場雨水的沖刷后,它們潔凈,閃亮,柔滑,美好,甚至稱得上華麗。它們從你站立的任何一個地點,夢魘般地生長出來,嘩嘩地流淌出去,無邊無際地伸延。你想不出來它們會長到多遠,連接哪些立交,哪些城市,哪些村莊,哪些人夢中的故園和理想的天堂。它們像大地母親的臍帶,盤纏交錯在江蘇的土地上,滋養(yǎng)它,激活它,向世人展現(xiàn)和推薦它。可以想像,當這些平坦便捷的公路伸展到村村戶戶的家門口時,人們踏出家門的同時就踏上了世界,他們不再是一個江蘇人,一個蘇南或者是蘇北的人,一個某鎮(zhèn)某村的人,他們是世界的自由基,沿著這些光閃閃的公路和橋梁,尋找和探索,學習和交往,直至選擇了自己理想的生活。
忽然就想起了年輕的時候,我在農(nóng)村插隊落戶的那些年,來來回回奔波跋涉在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之間的日子。那時候我們?nèi)绻?,車窗是敞開的,砂石路面塵土飛揚,雞鴨豬羊躺在農(nóng)民的竹筐里一路同行,中途停車打尖,買路邊一分錢的茶水和三分錢的冷燒餅。如果我們騎車,或者搭坐別人的自行車,車胎沙沙地碾過黃泥路面,柔軟的柳枝從頭頂?shù)偷头鬟^,屁股顛得生疼,然而想到家就在前方,年輕的心便會歌唱。還有十來里的路程,不通汽車,不通橋梁,坑洼的羊腸小道需要負重步行,回家時背上農(nóng)村土產(chǎn),回村時背著豬油、掛面和白糖。那樣的日子,熬煎在其中時覺得悲苦無邊,幾十年后遙遙回望,又懷念那一段段砂石公路,羊腸小路,汽笛嗚嗚拉響的渡輪。何為幸福?幸福就是歷盡艱辛終于到達的一刻。沒有了掙扎和期盼的過程,生活中便少了許多的想往和驚喜。交通太便捷了,不再有“兒行千里母擔憂”的牽掛,不再有朋友間“執(zhí)手依依相送”的感動,也不再有夫妻間“枕上一夜話天明”的傷別?!?/p>
當然,這些都是留存于古詩文中的長別離的場景,今天的年輕人,高速公路生活中長大的一代人,千里路程朝發(fā)夕至,他們不會明白什么叫“思念”,什么叫“牽掛”,什么叫“想煞我也,哥哥”。地球都已經(jīng)成為一個“地球村”,天上、地面、水中,加上桌面上的“信息高速公路”,人類真正達到了“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的自由境界?!?/p>
這些年中,從橫跨長江的一座又一座大橋,到連接南北的寧徐、寧連、寧滬、寧杭高速公路,加上京杭運河中新挖的河道,他們讓江蘇老鄉(xiāng)在世人面前無比自豪。外地人的車輛駛進江蘇界面,穩(wěn)坐車中,聆聽車輪飛轉(zhuǎn)時的愉悅聲響,望著眼前平坦路面的流暢線型,隔離帶中千紫萬紅怒放的花朵,路邊護坡上千姿百態(tài)挺立的林木,不由自主地一聲驚嘆:“真漂亮!”如果他們有時間去服務區(qū)稍作休息,如果碰巧去的是蘇南天目湖、滆湖、茅山那幾個風景區(qū)域的服務區(qū),他們也會如我一樣目瞪口呆:這么別出心裁的建筑、這種臨窗眺望茫茫湖水山色的美妙享受,果真是高速公路提供給我們的免費小餐?
選一個天高云淡的秋日,帶上你的家人,帶上你的狗,你的旅行裝備,你的單反相機,你的接近疲憊的心靈,從寧杭二期出發(fā),沿公路隨意地行走吧,你所看到的,不僅僅是公路沿線的美景,還有高科技本身帶給你的速度和舒暢。你不會飛,可你享受了飛翔的快感。
作者簡介:黃蓓佳,1955年6月27日出生。江蘇如皋人,本科學歷,學士學位。著有小說集《小船,小船》,長篇小說《夜夜狂歡》等。1973年1月畢業(yè)于江蘇省黃橋中學,1974年下鄉(xiāng)插隊。1977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文學專業(yè)。1982年分配至江蘇省外事辦公室工作三年。1984年調(diào)入江蘇作協(xié)任專業(yè)作家。1985年調(diào)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任專業(yè)作家。
2003年12月加入民進?,F(xiàn)任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創(chuàng)作室主任、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江蘇省政協(xié)常委,江蘇省海外聯(lián)誼會常務理事,民進省委副主委、省社會工作委員會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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