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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圣陶:《未厭集》過去隨談一

發(fā)布時間:2013-01-05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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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學校畢業(yè)是辛亥那一年。并不曾作升學的想頭;理由很簡單,因為家里沒有供我升學的錢。那時的中學畢業(yè)生當然也有“出路問題;”不過像現(xiàn)在的社會評論家雜志編輯者那時還不多,所以沒有現(xiàn)在這樣鬧嚷嚷地。偶然的機緣,我就當了初等小學的教員,與二年級的小學生作伴。鉆營請托的況味沒有嘗過;依通常說,這是幸運。在以后的朋友中間有這么一個,因在學校畢了業(yè),將與所謂社會者對面,路途太多,何去何從,引起了甚深的悵惘;有一回偶游園林,看見澄清如鏡的池蕩,忽然心酸起來,強烈地萌生著就此跳下去完事的欲望。這樣生帖孟脫的青年心情我卻沒有,小學教員是值得當?shù)?,我何妨當當;依實際說,這又是幸運。

  小學教員一連當了十年,換過兩次學校,在后面的兩個學校里,都當高等班的級任;但也兼過半年幼稚班的課——幼稚班者,還夠不上初等一年級,而又不象幼稚園兒童那樣地被訓練著,是學校里一個馬馬虎虎的班次。職業(yè)的興趣是越到后來越好;這因為后來的幾年中聽到一些外來的教育理論同方法,自家也零星悟到一點,就拿來施行,而同事又是幾個熟朋友的緣故。當時對于一般不知振作的同業(yè)頗有點看不起,以為他們德性上有著污點,倘若大家能去掉污點,教育界一定會大放光彩的。

  民國十年暑假后開始教中學生。那被邀請的理由是很滑稽的。我曾寫一些短篇小說刊載在雜志上。人家以為能作小說就是善于作文,善于作文當然也能教文,于是,我仿佛是頗適宜的國文教師了。這情形到現(xiàn)在仍舊不衰,作過一些小說之類的往往被聘為國文教師,兩者之間的距離似乎還不曾經(jīng)人切實注意過。至于我舍小學而就中學的緣故,那是不言而喻的。

  直到今年,曾在五處中學三處大學作教,教的都是國文;這大半是兼務,正業(yè)是書局編輯,連續(xù)七年有余了。大學教員我是不敢當?shù)?;我知道自己怎樣沒有學問,我知道大學教員應該怎樣教他的科目,兩相并比,不敢是真情。人家卻說了:“現(xiàn)在的大學,名而已!你何必拘拘?”我想這固然不錯;但從“盡其在我”的意義著想,不能因大學不像大學,我就不妨去當不像大學教員的大學教員。所惜守志不嚴,牽于友情,竟爾破戒。今年在某大學教“歷代文選”,勞動節(jié)的明天,接到用紅鉛筆署名L的警告信,大約說我教那些古舊的文篇,徒然助長反動勢力,于學者全無益處,請即自動辭職,免討沒趣云云。我看了頗憤憤:若說我沒有學問,我承認;卻說我助長反動勢力,我恨反動勢力恐怕比這位L先生更真切些呢;或者以為教古舊的文篇便是助長反動勢力的實證,更不用問對于文篇的態(tài)度如何,那末他該叫學校當局變更課程,不該怪到我。后來知道這是學校波瀾的一個弧痕,同系的教員都接到L先生的警告信,措辭比我的信更嚴重,我才像看到丑角的丑臉那樣笑了。從此辭去不教;愿以后謹守所志,“直到永遠。”

  自知就所有的一些常識以及好嬉肯動的少年心情,當當小學或初中的教員大概還適宜的。這自然是不往根柢里想去的說法;如往根柢里想去,教育對于社會的真實意義(不是世俗所認的那些意義)是什么,與教育相關(guān)的基本科學內(nèi)容是怎樣,從事教育技術(shù)上的訓練該有那些項目,關(guān)于這些,我就同大多數(shù)的教員一樣,知道的太微少了。

(責任編輯:張禹)

作者:     責任編輯:zhang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