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超?:一個人建起一座博物院
王勇超(左一)陪同世界地質公園專家評審團考察體驗博物院民俗活動。
這是一片只存在于今天,而非以往任何歷史空間的古建筑群落。十余座深宅大院沿街排開,從明嘉靖、隆慶、萬歷三朝元老孫丕揚的官邸家府、清東閣大學士閻敬銘的宅院祖祠,崔家槐院、耿家老宅、樊家舊居、毛家大院等完整院落,再到農(nóng)耕始祖的后稷廟和人間百戲的梨園舞臺,花雕青磚,石獅抱鼓,一路看來,恍若時光倒轉,重回明清……
其實,這里只是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所收藏40座經(jīng)典性古民居的一部分,原來分散于各地,是一個人使它們“走”到了一起。
王勇超,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副主席、陜西文聯(lián)副主席、全國人大代表、民進陜西省委會委員。“北看故宮、西看關博”,說的就是他那座背靠秦嶺、建在關中的民俗藝術博物院。
“不能砸!這是先人留下的”
上世紀80年代中期的一天,陜西省長安縣郭杜鎮(zhèn)赤蘭橋村村口,28歲的王勇超朝著遠處看了一眼,下意識地摸了摸上衣口袋。長安望西安,只有10元錢進了城,王勇超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在一家街道辦的安裝隊當會計。不幸的是,安裝隊沒過半年便無力支撐下去了。
他鼓足勇氣找到有關領導。人家聽他毛遂自薦要當什么隊長,想再弄個更大點兒的安裝隊,個個都瞪圓了眼睛:憑什么?他的想法非常簡單,不干怎么知道自己行還是不行。人沒有背景時,自己就是背景。所以,他干啥都特別舍得豁出命來干。頭三年,他就通過陜西省科委組織的給排水工程師考試,把自己變成了全省第一批給排水工程師。
有人說王勇超和民俗藝術特別有緣,他說民俗藝術和他特別有緣。新安裝隊成立不久,王勇超來到關中東府一個縣城尋找新的建筑項目,剛在小飯館坐下,發(fā)現(xiàn)外面有人圍在一戶人家門前看熱鬧,湊過去一瞅,他愣住了。只見買下拴馬樁的那個文物販子正扯著嗓子叫人砸樁。那家伙扔出300元錢,只要胡人馭獅的精美樁頭。
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二重門趙家樓。
“不能砸!這是先人留下的?!蓖跤鲁锨耙话褦r下高舉的鐵錘。聽他出600元,差點兒砸樁的兩個農(nóng)民樂了,轉身又抱來好幾根。他不知道,自己剛剛花高價搶救下來的竟然是明代青石拴馬樁,更不了解拴馬樁市場行情,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寶貝。如今,駐守在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的8600多根歷代拴馬樁,氣勢磅礴,自成一陣,被譽為“地上兵馬俑”。王勇超說,這是他當年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
8600余根佇立的拴馬樁
拴馬樁作為西北民俗的標志物,又稱望樁,也叫石樁,粗看不過是一根雕有人獸樁頭的方形石柱,細瞧故事就多了。
早年間西北馬貴,作為家庭地位與財富象征的拴馬樁亦不便宜,看上眼的少說要3600文錢,當時夠買3畝地。進入上世紀70年代,拴馬樁無馬可拴,不論樁身大小樁頭雕刻多美,西安有賣的,一根不過30至70元。現(xiàn)在貴了,前不久北京古玩市場上出現(xiàn)過兩件,有點殘的那根要價5萬元,品相好的20萬元,還是一口價。有收藏家據(jù)此算了一筆賬,無論按照哪個價格計算,僅憑拴馬樁收藏一項,市場價值已經(jīng)超過王勇超建館投資的近4個億。
說起這些放大可作鎮(zhèn)宅避邪、縮小可為國璽印紐的拴馬樁,哪個沒讓他千尋百覓,甚至擔驚受怕。那些年,拴馬樁好買,想多收集點兒卻沒那么容易。買個一兩根叫玩兒,買幾百、上千根呢?當時沒有法律和政策依據(jù),他不明白,想把錢花在正道上會這么難。那段時間,他怎么都笑不起來。最理解他的人還是馮驥才,他對王勇超奮力搶救拴馬樁行動的評價是:沒有讓文物販子給瓜分了?!肮戏帧币徽f,曾經(jīng)刺痛多少國人的心。
到今天,搶救保護回來的8600余根拴馬樁莊嚴佇立在南五臺山腳下。
成立民間文物普查隊
一個人的收藏極限是多少?王勇超想都沒想過,歷史遺落在三秦大地上的好東西雖多,再不抓緊時間,恐怕只能聽故事了。
一次,王勇超耳聞蒲城農(nóng)村有兩個好看的石門礅被一個外省人買走,幾番打聽才知已經(jīng)運出省界,他趕忙駕車追過去,最后多掏了近5倍的錢,才把這對雕刻精美的海水人物抱鼓石門礅留在關中。
經(jīng)歷多了,王勇超想出一個辦法:他把公司的員工組成一支民間文物普查工作隊,開啟了中國文物界由民營企業(yè)家進行民間文物普查工作的先河。
為了完成這次史無前例的普查,王勇超投入自己所能投入的一切,在三秦大地上縱橫數(shù)十萬公里。數(shù)萬余人次地毯式的普查登記結果,讓他對區(qū)域內大到明清古民居、祖祠、戲樓,小至上馬石、飲馬槽、石人、石鼓等民間所存周秦漢唐以來文物有了一本詳盡的明細賬,整理出包括各種地方戲曲、工藝作坊、禮儀俗規(guī)等大量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現(xiàn)況,還額外征集到數(shù)萬件各類民俗文物。
創(chuàng)辦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
1998年10月,王勇超做出一個文物界和企業(yè)界前所未聞的決定:創(chuàng)辦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2002年6月,經(jīng)西安文物局等政府部門批準,中國第一家民辦民俗藝術博物院宣告成立,王勇超任院長。
跳過了私人辦博物院的道道難坎兒,撲面而來的更大難題卻是花錢征地。幾經(jīng)周折,院址由原定老家郭杜鎮(zhèn)轉到隋唐佛教圣地南五臺山下。2003年6月1日,王勇超收藏的古民居第一院——崔家槐院,在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西京雄鎮(zhèn)”復建竣工。上梁的那天,一些年輕員工在鞭炮聲中哭了。王勇超的眼睛濕潤起來,沒想到這些孩子對這份事業(yè)如此上心,看來自己真的是做對了。
曾幾何時,古民居收藏還是一個夢。王勇超在進行民間文物普查工作時發(fā)現(xiàn),許多曾經(jīng)風光一時的官宅民院,除了建筑格局還算完整,內部早已陳舊不堪,有的即使被掛牌保護,往往因戶主無力修繕而任其自然湮滅。為了更好地保護位于大荔縣的閻敬銘故居,王勇超千方百計尋找到散布在全國各地的閻家后代,逐個登門拜訪?;仡^再看看這些建筑風格古樸恢宏的古民居,再瞧瞧上面特色鮮明的磚雕、石雕、木雕,讓王勇超倍感自豪。曾經(jīng)的同行都說,要是不折騰石頭和老房子,王勇超的企業(yè)早已進入500強了。他先后賣掉旗下6家公司,投入大量資金,卻沒舍得給兒子買過一部手機。當聽說兒子撿到一個“小靈通”,他馬上讓兒子回去站在原地別動,失主不來不能回家。
兒子考上大學,想要一臺學習用的筆記本電腦,他問班上有多少學生有電腦,兒子老老實實回答“一半”,他說,你就繼續(xù)當另外一半吧?!案涣耸詹馗F了家”,王勇超對家人心存愧疚,他自己的生活也是非常簡樸。他解釋說,習慣了。
在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不止一位中央領導對王勇超說:“你為搶救和保護中華文化做出了歷史性的貢獻?!蓖跤鲁f,自己的想法很簡單,為了保護民族文化他付出多少都值。
讓古民居不再像被遺忘的孤兒
面對這座每走一步滿眼歷史,每看一眼滿處文物的關中寶地,中國古建筑界的專家們更推崇王勇超在搶救與保護古民居方面開創(chuàng)的“關中模式”,即單體遷移、整體復建、群體重構的全新理念,這一重在重點搶救與集中保護并行的新嘗試,示范意義巨大。
這意味著,古民居不再像被遺忘的孤兒,不再因為滿身襤褸而遭拋棄或自然消亡,它們完全可以重新容光煥發(fā)。實踐中,如何打破這些深宅大院固有的文化隔閡和宅院之間的建筑差異,使其成為一段復蘇更新的歷史景象,需要極高的專業(yè)水準和藝術眼光,還要有足夠的膽識和胸懷。
王勇超努力并成功了。一個觸目可及、觸手可摸的“中國夢”,就這樣被樹立在現(xiàn)實空間的醒目位置上,還有因此被譽為“當代古建藝術之父”的王勇超。
蘇軾在《上神宗皇帝書》中說,人之壽夭在元氣,國之長短在風俗。文化在,民族在。王勇超的認識很明確,他說,中共十七大和十八大都將文化放在重要位置上,從“文化越來越成為民族凝聚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重要源泉”到“民生工程”,因為它能讓一個民族產(chǎn)生自信,繼而自強。
一個人建起一座博物院,王勇超靠的正是文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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