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浪:一千元的差距
許三娃和趙石頭是從小就在一起玩大的朋友,他們年齡一樣大,個子差不多高,就連那身上那股聰明機靈的勁兒都難分高下。他們一起騎著單車上學校,一起扛著竹簍摸魚蝦。這么和你說吧,除了晚上睡覺,許三娃和趙石頭各回各家,其余時間幾乎是形影不離的。
假如不是這件事,許三娃和趙石頭都相信,他們的友誼會永遠永遠繼續(xù)下去。
那年,在小縣城讀高三的許三娃和趙石頭都被家里人叫了回去。大人們告訴他們,今年縣里有征兵名額,聽說這次是招武警,要是招上了,就等于吃了皇糧,如果在部隊再能考個軍校,提個干什么的,那就出息了。
許三娃和趙石頭樂開了花,說真的,他倆對考大學的確沒什么把握。因為在小縣城,每年能考上大學的比率相當?shù)?,但要說當兵,這倆人都非常有信心,特別是許三娃,從高二下學期就準備報考體育專業(yè),那身體結實得像小牛犢子似的。
報了名后就是體檢,體檢過后就是等通知。許三娃和趙石頭在學校等消息那幾天真可以說是度日如年。
這天,許三娃發(fā)現(xiàn)趙石頭不見了。一打聽,有同學告訴他,趙石頭被他家里人叫回去了,聽說他征兵通過了,要當武警了!
許三娃向學校請了半天假,便瘋了似的往家趕,路上他一次次問,怎么趙石頭通過了,我卻沒過?我身體比他更好呀!
到了家,許三娃的心沉到了海里,爹告訴他,聽說這次招兵的名額有限,整個縣只招三個武警,趙石頭的條件比你好,他入選了,你體檢沒過關。
我體檢沒過關?許三娃很想不通。但老實巴交的爹也說不出什么具體情況,只是說,想開點啦,你好好讀書,考上大學也是一樣的。
趙石頭去部隊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六。村里敲鑼打鼓歡送趙石頭光榮入伍。許三娃也跟了出去,只見趙石頭穿著新軍裝,戴著大紅花,站在一輛車上,正向歡送的人群揮手告別。
趙石頭有沒有看見許三娃,許三娃不清楚,但那幾天,趙石頭因為忙,一直都沒來和許三娃見面倒是真的,或許他是怕許三娃見了他,心里不好受吧。
趙石頭如愿以償?shù)禺敱吡?,許三娃卻一直沒想通,為什么趙石頭當兵行,我卻不合格呢?許三娃跑到鄉(xiāng)里,找到負責征兵的胖治保主任打聽原因。胖主任點了一支煙,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吐了個煙圈,慢悠悠地說:“你有腳氣嘛!”
原來是腳氣惹的禍。許三娃終于弄清楚了原因??伤窒耄w石頭也有腳氣的,記得有一天在籃球場上,趙石頭和他一起摳腳丫子,他們還在說誰傳染誰呢。
趙石頭果真在部隊出息了,幾年時間內(nèi),就聽說他入了黨,當了班長、排長,后來又被推薦考了軍校。
許三娃像很多農(nóng)村孩子的人生軌跡一樣,沒考上大學,就在農(nóng)村種起了田,成了家里的主要勞動力。
這一年,已經(jīng)成為一個地地道道農(nóng)民的許三娃突然輾轉得到一個消息,趙石頭的爹有一次酒醉后對別人吹噓,本來部隊帶兵的人看中的是身體素質更好的許三娃,可趙石頭的爹很會來事,他給胖治保主任偷偷送去了一千元錢,于是胖主任從中做了手腳,趙石頭選上了,而許三娃落選了。
說白了,就是趙石頭頂了許三娃,因為那一千元錢。
一千元錢在今天那也不算什么,但二十多年前,在偏遠的農(nóng)村,這也是個不大不小的數(shù)字。
許三娃不太相信,便去問他爹,爹說,他早就聽說了是這個原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許三娃沖著他爹發(fā)了火,你就是舍不得那一千元錢,所以就造成今天我和趙石頭之間這么大的差距。
許三娃的爹籠著手,縮在墻腳,一臉的羞愧,半天說不出話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很多年過去了。趙石頭,哦,趙石頭已經(jīng)改名叫“趙前進”了。聽說這還是一個喜愛他的部隊首長給他改的。的確,趙石頭在部隊不斷前進,先是尉官,再是校官,后來以正團職干部轉業(yè)到了省城的一個單位當了領導。這期間,他找了城里的姑娘,結了婚,買了房,過起了鄉(xiāng)下人夢寐以求的城里人生活。
趙前進回來過很多次,開著小車,帶著美麗的媳婦和洋氣的娃。許三娃看到趙前進,有種說不上來的陌生,即便迎面碰上了,不得不說話了,也是說幾句淡不淡,咸不咸的客套話。畢竟,現(xiàn)在倆人的差距太大了。
兩個人好象都忘記了當年他們曾經(jīng)是那么好的玩伴,那么好的同學。有時許三娃見了趙前進風光的樣子,就難免在心里生出一股子憤怒來,他暗罵,狗日的趙前進,你顯擺個啥,不是你爹弄的手腳,你能有今天這樣的風光嗎?但許三娃冷靜下來又一想,怪誰呢,只怪自己老爹沒用呀!
在田里勞作之余,許三娃就盤著腿,卷起褲管,一邊抽著煙,一邊想他和趙前進的不同命運。人生啊,原來用一千元錢就可以改變。
最讓許三娃難過的是,他爹也不能釋然。那一年,許三娃的爹因病去世,他對許三娃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三娃,是我害了你,我要知道一千元能起這么大的作用,就是一萬元,如果你能像趙前進現(xiàn)在這樣,我也愿意……”
許三娃的爹當然不知道后來發(fā)生的事。又過了幾年,許三娃聽說趙前進出事了。因為涉嫌貪污受賄,趙前進被雙規(guī)了,他從雙規(guī)他的那間大廈八樓跳了下來,當場殞命。
許三娃感慨萬千,他又想到了那一千元錢,原來貴和賤,生和死也都只是一千元的差距。
許三娃想通之后,便去給他爹正兒八經(jīng)地上了一次墳。
注:本文原載于《小說月刊》。
【作者簡介】:劉浪,中國民主促進會會員。網(wǎng)絡作家。廣州市花都區(qū)駱秉章研究會理事兼副秘書長。中國閃小說學會理事、中國青年文藝學會會員、中國楹聯(lián)學會會員,中國青年文藝學會華南分會常務理事、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東省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廣州市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理事兼民俗研究專業(yè)委員會副主任、廣州市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研究會常務理事兼副秘書長、廣州市小小說學會會員、廣州市文藝批評家協(xié)會會員,花都區(qū)楹聯(lián)學會副會長、花都區(qū)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秘書長、花都區(qū)作家協(xié)會理事。迄今在國內(nèi)外400多家報刊發(fā)表作品2000余篇次,入選各類文集100余冊,全國性征文獲獎20余次,公開出版作品集《俗事吾睹》、《兄弟是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