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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曉峰:斑斕的光陰

發(fā)布時間:2018-11-15  來源:民進山西省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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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歲的我和剛剛平反了的父母于1978年底從河北宣化回到太原投奔爺爺奶奶,還依稀記得那個寒冷冬夜的片段?;璋档恼九_,黑色的火車頭嗤嗤的噴出陣陣白霧,籠罩著擁擠著的下車的人們;昏暗的電車站,我緊緊拽著身背大包小包的母親那厚實的棉猴的衣角,咚咚的跳著穿著黑色燈芯絨棉鞋快要凍麻了的雙腳;昏暗的小巷里那根木頭電桿上有一盞破舊的搪瓷燈罩路燈,駝背的老人拉著用軸承當(dāng)做輪子的小水車嘩啦嘩啦的走過;昏暗的小雜院里父親推開那扇吱吱作響的舊木門,爺爺坐在舊藤椅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的中山裝。整個記憶都是昏昏暗暗的,好像從來都沒有顏色存在過。

  父親買了輛28自行車,我不記得是什么牌子了,車子的橫梁上安裝著一塊小小的木板,那是我的專座。每天早晨,我坐在這塊小木板上,緊緊地抓著車把,和父親一起經(jīng)大同路到市區(qū)上學(xué)。那個本應(yīng)光亮的電鍍車把上有點點的銹斑,就好像經(jīng)過路邊那座巨大的總是冒著灰色煙霧的礦渣堆成的山時,母親蹲在集體宿舍的水龍頭下給我洗的白亮的襯衣上總是會沾上的點點灰塵,擦也擦不掉。

  三年級的時候,我有了一個新家。父親畫了房屋的結(jié)構(gòu)圖拿回來給母親看,其中一個小格子里,畫著一個橢圓,橢圓里畫了個橫杠,橢圓的上方有個用細線連著的特地用紅油筆畫出的小梅花,母親說,以后我可以不用出去上廁所了。父親的木匠朋友自告奮勇從河北來太原給我們的新家打制家具,他有一個仿佛祖?zhèn)飨聛淼哪?,拉出線來掛在木板的兩邊,“嘣”的一聲就畫好了一條筆直的黑線。然后拿出一把據(jù)說是魯班發(fā)明的有個木頭支架的鋸子,吭哧吭哧的鋸起木板來。

  每天中午12點放學(xué)回來,第一時間是要打開收音機的,哧啦哧啦的轉(zhuǎn)動紅色的指針對好臺聽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這大概是除了5分錢的冰棍和3分錢的畫片之外最能吸引我的享受和娛樂了。但總還是很羨慕鄰居家那臺12寸的黑白電視機,吃過晚飯就能聽到隔壁傳來“日歷排是因雜技”的廣告聲,我就知道那是《森林大帝》或者《鐵臂阿童木》要開播了。終于當(dāng)《米老鼠和唐老鴨》到來的時候,父親搬著一臺羅馬尼亞產(chǎn)的20英寸黑白電視機回到家中,讓年幼的我驚奇原來電視機可以這么大。似乎不久之后,這臺黑白電視機又被父親換成了20英寸的日立牌彩色電視機,電視機屏幕旁邊有個紅綠藍三個顏色的長方形的小牌子,顯得格外奪目。節(jié)日里父親用他那臺湯姆牌照相機拍照的時候,總是要撩開淡藍色繡著火紅牡丹的電視機布罩,把一束塑料花插在花瓶里擺到電視機上,讓家人和親戚們穿上鮮艷的毛衣或者外套,站在這臺電視機旁邊或叉腰或托腮或手扶電視機,伊然一副照相館里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傅的樣子。

  大概是買電視機花了很多錢,父親一直沒有買到那塊幾乎所有人都在談?wù)摰娜A杰表。我記得鄰居來串門時不斷地揮動著手臂,那塊表金黃金黃的,最驚奇的是聽他說這塊表竟然不用上發(fā)條,父親拉著他的手端詳了很久,后來一直在說,這個表不好看,太小了,顏色也不正,但母親笑說父親小氣的要命。不過我還是比很多同齡人更早的喝到了神奇的“魔水”健力寶,父親仔細拉開罐口交給我,我則小心翼翼的捧著小口小口喝了整整一個下午,然后把空罐子放在那個手工打造的有兩塊一不小心就會剌破手的推拉玻璃的純柳木平柜里擺了很久很久。

  中學(xué)的時候偶然得到一本科普書,上面講了很多國外和港臺流行的新科技,說有一種電子游戲機只有半個語文書那么大,我靠著自己的想象不停地畫出它的樣子,幾年后見到這種游戲機的時候,竟然發(fā)現(xiàn)跟自己想象過的模樣竟然頗為相似。但里面說的袖珍錄音機我不久就見到了,同學(xué)的父親去香港出差,帶回來一臺小巧的錄音機,黑亮的機身上印著彩色的橫條,真的只有兩個煙盒那么大。他戴著耳機招搖的在校園里轉(zhuǎn)悠,時不時生硬地扭著屁股,很熱情的招呼著他熟悉或者并不是很熟悉的同學(xué):來,聽一聽小虎隊。結(jié)果他并沒有嘚瑟多久,就有別的同學(xué)買來把玩了,看起來比他那個還要高級。

  母親的單位意識超前,組織了一次據(jù)說挺奢侈的香港游,回來的時候母親坐在飛機上看著太原城,說怎么才發(fā)現(xiàn)咱們這里的房子都這么低啊。于是父親嘲笑她沒有見識:很快就到處都是高樓了…你別不信…你看你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到時候讓你也住到十幾層,看你每天怎么往上爬。于是我又花了很長的時間來想象住在十幾層樓房上的樣子,甚至都計算出爬上樓的時間,我大概需要一分多鐘,母親就慢了,最快也得5分鐘。這樣出去一趟多麻煩呀,母親說,那有什么好的,自行車怎么辦,我可扛不上來,然后父親就在旁邊嗤嗤的笑。

  我的第一臺BB機花了200塊錢,叫樂聲黑金剛,別在腰帶上神氣十足,以至于養(yǎng)成了把襯衣掖進褲腰的習(xí)慣,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著有人來CALL我,每當(dāng)它“嗶嗶嗶嗶”的響起來,就趕緊滿世界的找公用電話,打電話的聲音也不自覺的提高了八度:喂,誰啊,三兒嗎?有什么事找我?啊,吃飯啊,好,好,我這就打個車過去。到后來換成摩托羅拉雙排漢顯的時候,那種神氣的感覺反而不存在了。

  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香港回歸來的那么突然,大家還在茶余飯后談?wù)撹F娘子在人民大會堂前摔了一跤的小故事,這一天就來臨了。電視里放著嘹亮的國歌,那已經(jīng)是臺29寸的康佳牌“平面直角”彩色電視機了。旗手把國旗慢慢升到旗桿頂端,國旗噗噗的飄動著,血紅血紅的。還有車隊開進香港的畫面,很多人站在路邊揮舞著國旗和特區(qū)旗在歡迎,穿著筆挺軍裝的解放軍帶著大檐帽,手里的槍樣子很奇怪我沒有見過,那個很帥氣的大眼睛軍官大聲喊:你下崗,我上崗!正在搟餃子皮的母親意味深長的說,以后你們要是去香港的話就不能算是出國了。

  兒子出生在千禧年的一個凌晨,當(dāng)我沖進產(chǎn)房時,護士已經(jīng)把他包好放在臺子上,濃密的黑頭發(fā),眼珠四處亂轉(zhuǎn),臉上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母親說像我,只是那時候我的頭上只有稀疏的黃毛,眼睛也睜不開。那才真的像個小老頭啊,掩飾不住喜悅的父親補充道。兒子的降臨給這個家?guī)頍o窮的歡樂,為了留住這美好的記憶,很快我就有了一臺200萬像素的佳能數(shù)碼相機,記錄著兒子每一天、每一周、每一月、每一年的成長和變化,當(dāng)手中的數(shù)碼相機變成2400萬像素的時候,兒子的照片和視頻已經(jīng)把1000G的電腦硬盤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閑暇無事的時候,就把那臺60英寸的液晶電視當(dāng)做屏幕,和妻子坐在沙發(fā)上,像父親母親翻看那本舊相冊一樣,一遍又一遍的看著兒子成長的影像。

  父親母親都退休了,剛開始還滿心歡喜的到處溜達,慢慢就顯現(xiàn)出無事可做的寂寞。于是節(jié)假日里總是開著車拉著他們到處游玩,去上海參觀世博會,到北京看天安門,在兒時生活過的地方舊地重游,到當(dāng)年下放的鎮(zhèn)子尋訪舊友,更不用說周邊的名勝古跡,新建的城郊公園,林林總總。直到換上一輛研究了很久才挑選到的據(jù)說跑高速道路很安全很穩(wěn)當(dāng)?shù)男萝嚨臅r候,我才意識到,父母真的老了,他們已經(jīng)不再愿意,或者說已經(jīng)沒有精力想要去周游世界了。盡管如此,每到給父親母親慶祝生日的時候,父親總是要舉著酒杯發(fā)表一篇慷慨激昂的講話,他的生日是10月1日,正好是國慶節(jié),于是就連航母成軍天宮對接也成了他的長篇大論的必然選項。母親則總是回想起過去缺衣少吃的歲月,有時還會偷偷抹著淚水,說起困難時期餓的走路都沒有力氣,說起外公去世的時候不斷叮囑后代要好好學(xué)習(xí),因為“今后一定是知識的時代”。

  早晨從家里出來,19層,乘電梯下樓只要10秒鐘。五月初升的太陽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給萬物披上一層金黃色的外衣。路邊綠化帶的芍藥花盛開了,小區(qū)里的那個妹子今天穿著一件純白連衣裙,極精致的搭配著一條鮮亮的碎花絲巾,穿著藍色運動背心和跑鞋的大爺剛剛跑過門口,背著迷彩書包騎著捷安特山地車的小伙兒靈活的超過他一溜煙就不見了,清潔工大叔穿著橘黃色的工作服開著電動清潔車慢慢駛過,早餐車里的大姐正指著印有二維碼的綠色卡片指揮買粥的阿姨用手機付款,路上的汽車已經(jīng)挺多的了,一輛綠色陸虎SUV和一輛藍色比亞迪電動車停在斑馬線前,正等著一群身著大紅舞服嘰嘰喳喳的老太太過馬路。

  陽光還有點點晃眼,朦朧之中,時光仿佛靜止下來,過去和現(xiàn)在交織著40年斑斕的光陰一瞬間從思緒中滑過。我張開眼睛,極目望去,這個城市的一切仿佛都是全新的,充滿了勃勃生機。

  

作者:     責(zé)任編輯:楊宗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