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光華:乘車的經(jīng)歷
我出生在紅巖煤礦工人村附近。那里高山林立,溝壑遍野,從山這邊到山那邊往往要花上半天的功夫。小時候的我常常獨自一人站在山巔,遙望著天際邊朵朵白云發(fā)呆,我不知道,白云深處是一番怎樣的景象。
逢年過節(jié)走人戶,涉及的地域也就方圓幾里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煤礦雖然有公路與外界溝通,但我對外界的了解,基本上還是靠翻山越嶺來豐富。偶爾遇見鄉(xiāng)親開著拖拉機,如果順道的話,那真是美美的享受。
1987年的夏天,我考上重慶一師,每學期開學、放假時段要往返于萬盛與北碚之間,不管是乘火車還是客車,緊走快趕,也總是要花上一天的功夫。
那時候,乘火車是首選。紅巖煤礦開設有兩趟接客車,一趟是早上五點鐘送乘客到萬盛、東林,一趟是晚上十一點半在東林火車站接乘客回礦山。
接客車的起點站設在距離工人村四五公里遠的九一一新水廠。要想坐這班車,需要很早就趕去,因為去晚了車上就擠滿了人。為此,父親老早就叫醒我,幫我背著行囊早早出門。由于路況不好,客車行駛途中總是顛簸搖晃,到了每一處站點,總是有人拼命的要擠上車,確實擠不上車的就扭著車門不放手。而車里那些要趕早乘火車的人,又不停催促師傅快些開車。這時候,車里車外亂成一片,各種抱怨接踵而來:你踩了我的腳,他碰了我的背……
還好,接客車終于艱難地啟動了,車上也漸漸重新變得安靜,那些耽誤了瞌睡的人趁機小睡一會兒。至于我,求學的欲望覆蓋了所有的喧囂、煩惱與疲憊。
重慶與萬盛的鐵路線不到一百公里,沿途就有二十多個小站,因為設置的是慢車線路等原因,從重慶到萬盛的火車常常晚點。一旦火車晚點,駕駛接客車的師傅就不會繼續(xù)等候。所以火車過了谷口河車站后,車廂里的人就忙碌起來,大包、小包的提著涌向車門。沖下火車,大家慌里慌張地穿越鐵軌,一路小跑,排隊檢票。有時候,為搶時間、省路程,還不得不翻越圍墻,生怕錯過這趟唯一當晚可以回到溫暖小家的接客車。
一旦發(fā)現(xiàn)接客車離開了,大家就像泄氣的皮球,無精打采地在東林的大街小巷亂串。有一次,我與胡小兵等幾位中師的同學錯過了紅巖煤礦的接客車,幾個人商議后,決定步行回家。在月黑風高的深夜,在孝子河潺潺流水聲的耳伴下,我們打著手電筒,背著行囊,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回到家里已是凌晨兩點多。還有一次火車晚點得更離譜,頭天傍晚六點多的火車,居然是第二天早上九點才到東林,以至于有人說比到成都還遠。更多時候的遇上火車晚點,我就找處能夠擋風避雨的屋檐,裹緊厚厚的棉衣,靠著墻,胡亂地睡上一宿。
說到那些年乘火車的情景,一定不能漏下春運期間的悶罐車。春運交通擁塞,所有列車車廂都被征調到其他地方鐵路線應急,重萬鐵路臨時改為悶罐車。所謂“悶罐車”,其實就是貨運車廂,沒有座位,沒有廁所,沒有燈光。乘客必須自己帶凳子,或者在車站附近撿幾塊磚頭、石塊,帶到車廂里權當專座。旅途中遇上尿急,男人還好,背過身方便就是,女人要麻煩些,幾個人圍起來為她遮擋一番。有的小女生臉皮薄,可遇上實在憋不住的時候,還得采取這種最原始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那些年,除了乘火車,也可以選擇客車出行。但客車更不方便,一是乘車時間更長,順利的話也要五六個小時,如碰上公路堵塞,就不知道猴年馬月了。那時候的公路路面窄,灰塵大,彎道多,坡度陡,一路上總是遇上坑坑洼洼,加上車里沒有空調,很多乘客在車里被幾柺幾甩的就嘔吐不停,弄得滿車皆是異味。有時候還會碰上黑心司機,降乘客轉給其他車輛,我們俗稱這種現(xiàn)象為 “接接擔”,本來在原車上還有座位,可這一轉乘,可能就只變?yōu)楣潭ǖ摹罢酒薄绷耍梢韵胂?,不和諧的聲音該有多少。
那時候的客車常常超載,沒有座位也不打緊,想在車里站著等舒服點也不容易。我有一次在重慶兩路口乘客車回萬盛,就被擠在車門前,卡在人群中不能動彈,一路上隨著車輛顛簸而隨波逐流,先來一次前傾,借著就是后仰,如此反復運動。放在腳邊的的行囊,也是一會兒劃過去,我趕緊拉回來,再劃遠去,再從人逢中拉回來……滿身的汗水,尿急的窘迫,大腿的麻木,甚至連口水都沒有空間吐出來,這樣的滋味簡直不堪回首。
所以,乘火車確實舒坦許多,畢竟在列車車廂里可以到處串串,看看書,打打牌,聊聊天,睡睡覺,耐心地打發(fā)悠悠時光。
后來有了金杯車,只要沿途不堵車,一般三個半小時就能到達。而且不超載,有空調,讓經(jīng)濟不寬裕的我也會選擇這樣的豪華交通工具,不為什么,就是沖著舒適、便捷、不受罪啊。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xù)了幾十年。
那時候閱讀報紙,聽聞北京到天津修建了中國第一條高速公路,也從媒體上看到了國外發(fā)達的交通網(wǎng)絡,我的心中就總是想,萬盛與重慶之間什么時候才會建設自己的高速路呢?
上世紀末綦萬高速路通車,再后來南萬高速路通車,主城與萬盛的距離被快速拉進到一小時,而且還有不同的路線選擇。2011年我買了私家車,再有不用體會站隊、買票、候車的滋味。往來于兩地,從以前必須提早安排好時間,到現(xiàn)在說走就走、想走就走。親戚、朋友間一個邀約的電話,我趕到后說不定他們正在做飯呢。
人總是習慣懷舊,人們現(xiàn)在習慣享受高速、舒坦的交通,卻開始莫名其妙懷念已經(jīng)退出歷史舞臺的慢悠悠火車,懷念在顛簸的客車途中欣賞壯麗山河的從前時光。三萬南鐵路已經(jīng)竣工,高鐵、快軌也正在規(guī)劃之中,真到了再次選擇乘列車出行的那一天,我們只會體驗飛馳閃電的速度,也只能感懷刻骨銘心的鄉(xiāng)愁了。
至于我的老家,紅巖煤礦工人村早已經(jīng)人去樓空。當年起早趕快奔赴的九一一接客車起點站,也早已經(jīng)荒蕪。鄉(xiāng)野道上,總遇上開著私家車踏青的路人。老家那些大山溝壑間早已經(jīng)高橋架兩山,天塹變通途。
我不時回到幼時常常站立的山巔,一個人遙望天際邊漂移不定的云朵,層層疊疊的遠山,恍惚間,我似乎看見了白云深處正建設中的江南機場,看見了在那里起飛的飛機正翱翔藍天。
2018年11月18日草稿于萬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