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進前輩葉圣陶是我國著名作家、教育家、出版家和社會活動家。他晚年曾說：“如果有人問起我的職業(yè)，我就告訴他：第一是編輯，第二是教員?！本礃I(yè)、天分、趣味集于一體，而且達到極致，鑄就了葉圣陶職業(yè)品性的基礎。

　　葉圣陶（1894—1988），原名葉紹鈞，字秉臣、圣陶，江蘇蘇州人，有“優(yōu)秀的語言藝術家”之稱。上世紀20年代，他曾撰文評價，從事“編輯”職務者應是“富有經(jīng)驗的教育家和精通各種科學的學者”，也是“追蹤時代探測學海的引導者”，更是“永遠奔馳于進取的道路”的“先驅(qū)者”。

　　“第一是編輯，第二是教員”

　　葉圣陶的職業(yè)生涯，始于一段歷史的開端。1912年元旦，葉圣陶在日記中寫道：“今日為吾國改用陽歷之第一日……”不久，他從蘇州草橋中學畢業(yè)，到一個叫言子廟的鄉(xiāng)鎮(zhèn)當初小老師。此后十幾年間，葉圣陶輾轉(zhuǎn)各地，在多所小、中、大學任教，直到1928年入職商務印書館，才正式轉(zhuǎn)行編輯。

　　教師是葉圣陶的第一個職業(yè)，但不是他自認的第一職業(yè)。葉圣陶晚年曾說：“如果有人問起我的職業(yè)，我就告訴他：第一是編輯，第二是教員。”

　　編輯不是一個耀眼的職業(yè)。在很多人看來，編輯不過是給作者的稿子挑挑毛病，提點修改意見。編輯頭上的某些職業(yè)標簽，如“為人作嫁”“眼高手低”等，也不具有光環(huán)效應。甚至不乏有識之士，提倡編輯多寫文章，來彌補職業(yè)的短板，方不至埋沒自己。但是，葉圣陶不這樣看。他認為，文字本身不可能孤立地存在，文字、語言、思想是一脈相連的，自然也是不可分割的。

　　1949年春，葉圣陶作為民主人士從香港北上，是擬議中參與新中國教科書編纂的主要人選，他為此擬訂的中學課程標準，有這樣的說明：“一個詞兒用得合適不合適，一個虛字該補上還是該刪掉，都是內(nèi)容問題，不是‘文字問題’。表達內(nèi)容既然以語言為工具，惟有語言運用的得當，才能表達的得當?！?/p>

　　他后來又一再申明：“思想拿不出來，而語言為拿得出來之思想?！薄懊撾x語言文字，又何從判其思想之正確明白乎?！薄罢Z言是思想的定型?！庇媒裉斓脑捳f，就是對文字和語言的推敲，能決定思想的含金量。

　　葉圣陶并非喜歡標新立異的人，他的一己之論，也未必能顛覆既有的社會認知，讓編輯從此成為一個閃光的職業(yè)。但是，這番感言深有見地，洞悉了基礎性文字工作的創(chuàng)造性，至今仍可見其針對性。

　　在葉圣陶發(fā)表這些看法前后，還發(fā)生過一件事。教育部打算調(diào)在清華任教的呂叔湘到人教社編書。葉圣陶勸呂叔湘“最好脫離清華”，理由是：“任教于清華，受益者不過學生數(shù)十輩，來我社編書，受其益者為無量數(shù)之中小學教師及學生?！?/p>

　　這段話與上述立論互為呼應，可以說明葉圣陶的職業(yè)立場。葉圣陶待人謙和，言及職業(yè)則態(tài)度鮮明，甚至有時不惜語含鋒芒。他的同事張中行曾轉(zhuǎn)述他說的一句話：“你寫成文章，給人家看，人家給你刪去一兩個字，意思沒變，就證明你不行。”

　　新中國第一部憲法的語文顧問

　　民間有一種說法，新中國成立后，凡以國家名義頒布的重大法律、規(guī)章、公報等，都由葉圣陶和呂叔湘把最后的文字關。可見當時雖名家輩出，能過文字語言關者則不多。這個說法在葉圣陶日記中得到某些印證。

　　1950年9月9日，葉圣陶記：“政府委員會派人來，謂國徽早由全國委員會通過，即將公布；于其制法，起數(shù)稿而未安，托余另造數(shù)句說明之。”1954年成立的憲法起草委員會，聘任葉圣陶和呂叔湘為語文顧問。5月25日，毛澤東的秘書田家英夜訪葉宅，葉圣陶記：“田家英來，言憲草之修整須仗叔湘與余?！比沼涍€附帶一筆對田家英的印象：“此君才三十有余，從毛主席十余年，頭腦清澈，見理甚明，謙謙其得，大可欽?！?/p>

　　“語感較靈敏，一看即感知毛病所在”

　　新中國成立后，葉圣陶被任命為出版總署副署長兼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總編輯，身份趨向管理者。這個任命雖順理成章，卻有違本人意愿。葉圣陶為此在1952年2月致信胡喬木，表達這樣的意思：“余為出版總署副署長實同尸位，主教育出版社亦不勝負荷，若得于出版社中任一文字編輯，則尚可任。請渠為余設法，俾如其愿?！?/p>

　　兩年后，葉圣陶再寫信給胡喬木和胡繩，“希望他們同情與支持，俾余得解除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與總編輯之名義”。

　　葉圣陶的本意，是當一個純粹的編輯。因為編輯對他來說，不僅是一個職業(yè)，也是一種生活方式，或者說生活的一部分。

　　那段時間，葉圣陶在履職各類政務的同時，一直堅持常態(tài)化地看稿改稿。偶有空余，他會在日記中寫一句“今日無稿可改”。有人勸他業(yè)余時間多休息，少看稿，他答：“看稿改稿已成習慣，休息無所事事，亦甚無聊也?！边@個習慣的形成，自然離不開葉圣陶認真敬業(yè)的品性，但似乎不止于此，例如他曾有一種自我判斷：“就語文而言，起草者頗不注意于精密，往往說出即算數(shù)，不顧其達意與否。余與叔湘語感較靈敏，一看即感知毛病所在?！?/p>

　　又例如，1952年3月1日，葉圣陶收到精裝本《毛澤東選集》（第二卷），他在日記中寫道：“中有《矛盾論》一篇，為《實踐論》以后之哲學論文，二論實相輔，容細細玩味之?！边@樣的閱讀感覺，在當年的“毛選”讀者中，應該是極少見的。

　　敬業(yè)、天分、趣味集于一體，而且都達到極致，造就了葉圣陶得天獨厚的職業(yè)基礎。

　?。ㄗ髡呦抵袊f(xié)文史館原研究員，著有《去趟民國》《向北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