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敘倫:我在六十歲以前(七)
北平究竟是“五四運動”的發(fā)源地,各公私立大學中學的學生也組織起來,每日的演講會,座談會,弄得我兜不過來,經(jīng)過十幾天,只好“敬謝不敏”,實在累得病了。
在病榻上,有人來告訴我:“評議會議決,許你請假一年?!蔽艺f:“我援評議會議決教授請假規(guī)程,教授滿五年可以休息半年,得支全薪,休息一年,得支半薪,我到暑假,已滿五年,我為生活關(guān)系,請假半年,怎樣會給我一年呢?優(yōu)待我?怕你聽錯了?!彼执蚵犃艘幌拢賮砀嬖V我;“沒有錯,問過出席會議的某系主任,他說:胡適之先生拿出一張字條,說;‘馬先生請假一年’,就通過了?!蔽以僬埲舜蚵犚幌?,果然不錯,我就提出了質(zhì)問,蔣校長沒法答復,只說;“仍送一年的薪水好了?!蔽艺f:“不行,決沒有我請半年假,反而給我一年的,除非有理由。”這樣一來,自然逼得我提出辭職書了。原來,他們給我一年的意思,是想叫我離開北大,因為北大的教授,還是每年送一次聘書的,如果我請假半年,假滿仍就回校,因我和北大的歷史關(guān)系,不容易不繼續(xù)聘我的。
我提出了辭職書,就有一個聽我課的女生(萬仲寅)來說:“女同學已決議向?qū)W校當局質(zhì)問,必須挽留先生?!蔽艺f;“謝謝你們,不必,我向來‘言出事隨’,挽留也不留的?!苯又猩矫嬉瞾碚埼医^對不可辭職,各校學生會也來請我“打銷辭意”,我都謝了他們:“不要把我這件事,弄得這樣嚴重。胡先生呢,許有不滿意我的地方;(注2)蔣先生和我有交情,我不愿叫他為難?!?/p>
蔣校長派秘書長退回我的辭職書,我不受,他自己來了,“道歉”一番;談到適之,他也承認對我有不滿,不過為著要我加增教課,我不答應;原來這時定了一個新例,教授每周至少擔任八小時;我呢,只擔任五小時,教的只有兩門科目;但是歷來已久了;從“六三”受傷后,身體總未復原,所以學校也優(yōu)待不計;蔣校長提了這話,我就回答他說;“別人不提,你是從‘五四’來都曉得的,我替學校出過多少力,蔡先生曾在給我的信上說過北大賴我給他維持住的話(這封信為著保存師友們的手跡一直存著,日軍侵犯杭州,有人把我的箱篋都打開了,我現(xiàn)在還不曾回去過杭州,不曉得遺失了沒有?),我對你也幫助得不少(當然是為公的),我的身體,還未大好,難道不可以原諒些?”他只是把聘書再三地留下而去,我也終究退還了聘書,就回杭州。
這年秋末,我逛了一次四川。我怎樣會有“雅興”和“資斧”,去逛四川?原來,四川從辛亥革命以后,一直是“川人治川”,雖然他的內(nèi)部也不夠和好,但是對外還能團結(jié),所以蔣介石用了很大力量,才把他的軍隊和平地進入四川。當然,這對四川的老軍閥是一種壓迫。當時贊辦四川軍務的是劉湘,劉湘在四川軍閥中說起來,比較是好一些的,可是他也不能例外,要保持他的地位,抵抗蔣介石的壓迫。蔣介石對日本侵略的不抵抗主義,是反蔣的很好資料。這時,我們抗日救國陣營方面,自然也該利用這種機會;國民黨三民主義聯(lián)合會的王昆侖曾偷偷地去過成都,見過劉湘。這時,劉湘的財政廳長劉航琛因公到京(南京),他是北京大學畢業(yè)的,和王昆侖是同學。王昆侖是反蔣的;這時,他和許寶駒、周一志、郭春濤等有一個小組織,正在做反蔣抗日的工作;因此,他就和劉航琛密商一番,要想說動劉湘,聯(lián)絡(luò)各方來擴大反蔣抗日的力量,逼使蔣介石對日抗戰(zhàn)。這時,中國共產(chǎn)黨正號召全國抗日,我們就作了決定,要人到四川去,因為我是年輩較長并且在社會上也較有地位,他們就要我向四川走一趟。
十月十一日,我離開了我的衰老多病的母親,從杭州起身,經(jīng)過南京,繞到北京(那時北京叫做北平),和許德珩等商洽一番,因為我在北京的時候,和許德珩、楊秀峰,邢西萍、張申府、程希孟等也有一個小組織,這個組織是以實現(xiàn)社會主義為運動的目標的,所以,我在南京和王昆侖討論未來政治路線的時候,我探王昆侖的意見,他爽快地答復我是“紅”的,我才決意走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