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敘倫:我在六十歲以前(七)
我又回北大任教授了,教育風(fēng)潮也多而激烈了,革命的氣氛也籠罩著北京了,十四年五月三十日上海南京路的血案消息傳到北京,我和國民黨許多朋友就組織了五卅慘案后援會,我就任了最高職務(wù)的名義,那時會所設(shè)在東城,我卻住在西四牌樓大拐棒胡同,每日到會辦事;有一日,有人告訴我,有偵探跟著你來,第二日我從家里坐人力車走出胡同,果然見一個不三不四的人對我的家門坐著,旁邊擱著一輛自行車,他見我的車子拐了彎兒,就騎了自行車跟著,我已覺察了,直讓他跟到后援會相近,我突然下車問他:“你奉了誰的命令跟我?”他立刻轉(zhuǎn)身就逃,以后胡同口上便沒人坐著,車子后邊也沒人跟著了,原來這也是朱深對付我的。
后援會辦了一件痛快的事,就是英國公使館的華人罷工,這件事鬧了十來天,工友們都同意了,卻要一位資格最老的中文“文案”董先生參加游行,這位董先生在英使館有二十五年的歷史,再經(jīng)五年,就可以得養(yǎng)老金休息了,他自然舍不得這個職務(wù);但是,我們朋友把愛國大義說他,居然也被說動了,但許他必定給他找個職務(wù),因為他的家累的確也重,不能一日沒有事的,他似乎不相信一輩青年朋友,最后由我和朋友們招待董先生和使館華人代表談判,他們曉得我是有地位、身分的人,便答應(yīng)了。罷工實現(xiàn),英人大吃一驚;那時慘案還牽涉日本的,因此,日公使館也起了“戒心”??墒?,我到今朝還覺得做了一件對不起人的事,就是沒有給董先生找到職務(wù),因為事關(guān)外交,機(jī)關(guān)里都不敢請教,結(jié)果,英國人識相,都把他們請了回去。
這年的冬天,因為段祺瑞對孫先生有背信負(fù)義的行為,而且他漸漸地“敵視”國民黨了,王九齡果然不久回去云南,章士釗兼署教育總長,他是段祺瑞“智囊”里的一個,替他出力對付教育界,北京的國民黨人尤其是青年,對段祺瑞極度不滿意了,便來一個首都革命的口號,學(xué)生和文化界工商界的民眾聯(lián)合上兩萬人,由自行車行犧牲一天的利益,把自行車做了一道闌柵,在天安門宣布了段祺瑞種種罪狀,我是被推做主席的;段祺瑞派出隊伍,“如臨大敵”。但是,因為有廣大的民眾參加,他也不敢怎樣,大概他還是一個清朝的秀才,讀過四書五經(jīng),還看看佛經(jīng),他腦子里還有人民不可欺侮的觀念。散會后群眾分隊游行,在激昂的氣氛里,打毀了一兩處段祺瑞部下要人的住宅,燒了晨報館,因為他平日有反革命的言論表現(xiàn)。
后來(不記月日了),又有一次,仍想在天安門集合,做更大的行動,北大學(xué)生由第三院出發(fā),我和朱家驊各領(lǐng)了一隊,正要出去,大門已被警察封鎖了,大家回頭,開邊門走,這時,我反成了“殿后”的,而且已離開了隊伍,不想邊門也有了警察,幸是少數(shù),所以走得快的都沖了出去。那邊門平常不開的,門檻離街道上有二尺多高,我剛要下去,被警察飛起一腳,正中了我的鼻嘴,都發(fā)木了,只好“鎩羽而歸”;天安門的群眾也被軍警驅(qū)散,但也沒有傷害。
十五年的頭上,段祺瑞改行內(nèi)閣制了,許世英做國務(wù)總理,易培基又做教育總長了。那時,教育經(jīng)費仍是常常發(fā)不出,許多朋友和我計劃,我們本來主張教育經(jīng)費獨立,孫中山先生也贊同我們這個主張,我們還是再來試一試,擬了一個教育特稅辦法。那時,浙江省長夏超派了黃人望到京,和許世英先生接洽事情,就由黃先生和許先生接洽,得許先生的贊同,許先生和我本來相識的,因此,就在國務(wù)會議上通過這個提案,而且發(fā)表了我督辦教育特稅事宜;我明曉得這件事當(dāng)然不是段祺瑞愿意的,而且也絕不容易辦,因為歷史的關(guān)系,嘗試一下,果然會同辦理的財政部、京兆尹,表面上敷衍我,實際上連督辦公署的經(jīng)費也無著落:不到一個月,“三·一八’的事情發(fā)動了。
這時,北京的國民黨黨部已分成兩個,一個是“西山派”,由林森、鄒魯、張繼、謝持一輩領(lǐng)導(dǎo)的,他們怕國民黨被共產(chǎn)黨篡竊了,他們反對階級斗爭,他們主張國共仍就分開;但是,他們是孤立的。我呢,雖然信仰社會主義,卻不贊成暴動政策,我和李大釗談過,他在共產(chǎn)黨的紀(jì)律底下,沒有表示,后來他們常有紅字的傳單,明白鼓勵暴動,我因此也參加了西山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