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敘倫:我在六十歲以前(七)
我們在廈門青年會住了一晌,中間又去廈門對岸的鼓浪嶼,逛了幾個大資本家的花園(一個是中南銀行老板黃奕住的花園),他們這些花園,簡直是“官山府?!幸患一▓@,原是明末延平王鄭成功的水操臺,這還不闊?我們又到泉州登了一座什么山,逛了開元寺,游了萬安橋(小說里蔡狀元造洛陽橋,就是這橋),萬安橋跨兩縣的境界,活象長虹臥海,那種厚大的石料和建筑的工程著實可驚。又到漳州,逛了一逛山水,過一頂橋,是用二三丈長五六尺方的石頭造成的(萬安橋的石料沒有這樣長大),我不曉得當(dāng)時沒有起重機,是怎樣搬運的。在漳州遇到一個縣長,原來是我的朋友虞廷先生的兒子,虞先生(宇冷甫,浙江浦江縣人)是章炳麟先生倡造的光復(fù)會會員,軍界的前輩,辛亥年被一位也是我的朋友叫盛碧潭的為著政治關(guān)系暗殺了(國民黨和光復(fù)會的斗爭也是陳其美和陶成章的斗爭);后來這位“少君”替他的父親報仇,殺了盛碧潭“自首”,國民政府不追究他,這時,做了縣長,我很感傷了一番。
我們再逛了集美學(xué)校,回到廈門,計算何總指揮早進浙江,起了“歸與”的念頭,集美學(xué)校校長葉采真先生是北大畢業(yè)的,就用他的捕魚輪船送我們先到溫州(永嘉),曉得何總指揮部下一位軍長曹萬順在城內(nèi),我們和他是在福州會了又會的,就連夜進城去和他談了一回,曉得何總指揮已到杭州,第二月就向?qū)幉ǘM;到了寧波,滿眼革命氣象了,袁世斌先生正在寧波,水上警察廳長陳其蔚先生也是我的朋友,又是一團高興。
在寧波曉得褚輔成先生等已到省城,正在預(yù)備政務(wù)委員會重新開幕,我們又急急向杭州進發(fā),路過紹興,紹興各界招待周到,我們什么都不須問,我又想到去年和蔣夢麟先生經(jīng)過這里的情況,好象換了世界。到了杭州,住在青年里蔡先生的弟弟前任杭州中國銀行經(jīng)理蔡元康先生的宅子里(元康這時已過世了),以后就出席委員會了。
從福州到泉州、漳州、廈門、寧波隨地都要演說,總是闡揚革命主義,喚起群眾,最可紀(jì)念的,在福州陪何總指揮閱了一次兵。
政務(wù)委員中,褚先生是兼民政科的,查先生兼建設(shè)科,朱先生兼教育科,我和蔡先生等都是“散員”,這時委員中又有莊崧甫、王廷揚兩位先生,都是浙江的“名宿”,蔡先生還稱王先生做“年伯”呢。
委員中除了那位年輕的共產(chǎn)黨委員和三位兼科的委員外,差不多沒有話問,每件公事,經(jīng)共產(chǎn)黨兩位委員許可就成了決議案。我們卻擔(dān)任一件工作,就是各方推薦縣長,審查“履歷”:共產(chǎn)黨兩位委員對于審查報告,除了一部分不能否認(rèn)他合格的外,總說某人是土豪,某人是劣紳,當(dāng)然,我們也不認(rèn)識得許多,我們也痛惡土豪劣紳,但是有一個方某,他是北大畢業(yè)生,五四運動學(xué)生會中老當(dāng)主席的,擔(dān)任浙江第七中學(xué)校長也好幾年了,論他的資格“毫無疑問的”;可是,提了出來,一位共產(chǎn)黨委員說他是土豪劣紳,就把他的履歷扔過去了,王廷揚先生是他的母舅,正坐在這位委員的對面,他卻“一言不發(fā)”,我覺得奇怪極了,難道方某真是土豪劣紳?他的母舅既不說話,蔡先生和我自然無從插嘴。
這時浙江,還有一個政治會議浙江分會,主席是張人杰,我和宣中華、莊崧甫、蔣夢麟都是委員。
光陰象箭那樣地去了,東路軍指揮部前敵總指揮白崇禧早占了上海,何總指揮也向南京進發(fā),蔣介石也有到上海的消息了;湊巧,在三月底邊的一天,我和邵元沖、蔣夢麟在大街上碰到一個隊伍,后面一串的藤轎,最后又是隊伍,邵元沖一眼瞟著一乘轎里躺著一位很象張人杰先生的,后來一打聽,果然是他,住在新新旅社,當(dāng)晚我們就去看他,張先生住了幾天,就約蔡先生和我們同到上海;這天,滬杭鐵路經(jīng)破壞后剛剛通車,車子還是到處遇險,我們坐的還是一輛貨車,擱了幾張椅子,到了龍華,就在白總指揮司令部耽擱了一天;大概,第二三日,蔣介石就到上海,住在楓林橋上海鎮(zhèn)守使署,張先生邀我們一同到那里,也就一同住著,還有吳敬恒、李煜瀛兩位國民黨中央監(jiān)察委員,也都由白總指揮那里同來的,也一同住著;我和蔣夢麟和中央黨部沒有關(guān)系,邵元沖是中央委員,常常想打聽消息:但是四老(吳敬恒、蔡元培、張人杰、李煜瀛)是另住一院的,司令部出入是不得自由的,我們雖有“派司”,總是自己小心不隨便走的。一天,蔣介石約了四老在我們臥室間壁一間屋里(蔣介石常在這里會客)談話,邵元沖撞了進去,立刻被攆出來;又一天,胡漢民先生來訪蔣介石,也在這屋子里,我有事要繞這屋子過,看見他們主客必恭必敬地坐著。這間屋子和我們臥室,實在只隔一扇門簾,我們也沒聽他們多說什么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