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真理，在各種傾向、潮流面前不迷失方向

　　“育才的教改是紅的，不是黑的，只要走出‘牛棚’，我還是要照著做，好好為國家培養(yǎng)人才。”

　　段力佩有個性，有信仰，在精神追求上，他始終保持了虔誠的態(tài)度，在各種傾向、潮流面前不迷失方向。

　　也講三件事情。

　　事情一：堅持學校以教育為中心。1 958年，在“左”傾思潮影響下，有領導提出“學生以工為主，以讀為輔”要把學校辦成工廠，要用管工廠的一套辦法管學校”。當時段力佩任新成區(qū)(現(xiàn)靜安區(qū))副區(qū)長，兼育才中學校長，他針鋒相對地提出“學校應當以讀為主，以工為輔”，并在新成區(qū)第十一女中開展“以讀為主，以工為輔”的試點，取得成功。l962年，又有領導提出“學校是階級斗爭的基地”。對此，段力佩很反感，鮮明地提出：“學校應該確立以教育為中心，應該是科學研究的基地，這是常識?！庇腥伺兴?，說他搞的是“資產(chǎn)階級教育”，還組織了六次批判會，把段力佩打入另冊。但段力佩仍然堅信：“我是對的。真正有信仰的人敢講真話，喜歡扣帽子、喜歡發(fā)誓的人，其實并無信仰?！?/p>

　　事情二：“育才的教改是紅的，不是黑的?！笔陝觼y中，育才經(jīng)驗被打成“黑教改”“黑經(jīng)驗”“黑樣板”“黑典型”。段力佩被作為“修正主義黑典型”“資產(chǎn)階級反動權(quán)威”，被批判、揪斗、隔離。l968年，與段力佩風雨同舟幾十年的老伴積怨成疾，含冤而逝。很少哭的段力佩，禁不住號啕大哭，老淚縱橫。回到“牛棚”后，段力佩徹夜難眠，他在造反派給他寫“悔過書”的紙上寫下：“育才的教改是紅的，不是黑的，只要走出‘牛棚’，我還是要照著做，好好為國家培養(yǎng)人才?！睆拇?，段力佩改變生活上比較隨便的習慣，把小隔離室打掃得干干凈凈，每天洗冷水澡，跑步，閱讀留在身邊的英文版《毛澤東選集》。他要把巨大的冤屈與深切的哀悼化成準備重新戰(zhàn)斗的力量。l972年，因查不出任何問題，造反派只得把段力佩“解放”了。

　　事情三：與杭葦爭吵的趣事。1984年夏，“育才經(jīng)驗”在上海和全國刮起“旋風”。時任市教育局顧問杭葦帶著我到育才取經(jīng)。段力佩與杭葦都是上海剛解放時接管教育的領導，兩位好友相見，又是拉手又是拍肩、，親熱得不得了。過了一會兒，不知怎么回事，兩人爭吵起來。只聽段力佩大聲說：“你有本事，你到育才中學當一個禮拜校長。你做得下來，我服你!”杭葦漲紅了臉：嘴里嘟囔著。過了一會兒，兩人又勾肩搭背、互開玩笑、暢懷大笑了。我當時是市教育局的秘書，看到這種情景，我第一次從書本外懂得丁什么叫諍友、摯友。

　　這里講段小插曲。近年來我在給上海和全國各地來的校長講課時，提出一個觀點：校長應當堅持真理，獨立思考，實事求是，要做有個性、有思想的人。而現(xiàn)在許多校長，唯上級領導是從。有一次，筆者碰到徐匯區(qū)名校長趙家鎬，他對我說：“你的觀點有道理，但現(xiàn)在的校長也有苦衷。你想，我父親(趙憲初)是上海市政協(xié)副主席，段力佩是上海市政協(xié)常委，他們有地位、有聲望，當然敢與教育局長頂?，F(xiàn)在的年輕校長，他們資歷淺，在現(xiàn)在的這種體制下，叫他們怎么頂?”盡管他的話也有道理，但我仍然認為，作為校長，倘若不堅持真理，沒有獨立的人格與尊嚴，則“不如回家賣紅薯”。

　　以校為家，安于清貧，淡泊名利

　　這樣一位滿足于過簡單生活的人，他的生命疆域一定寬闊、一定豐富。

　　自古以來，一切賢哲都主張過一種簡樸的生活，以不為物役，保持精神的自由。段力佩就是一位安于清貧、淡泊名利的人。

　　自1 950年段力佩來到育才中學，他們一家老小長期住在學校一間朝西的僅有1 2平方米的洗漱間里。冬冷夏熱，兒孫同堂，房小人擠。但在段力佩看來，他天天待在學校，天天與教師接觸，對學校的事能了如指掌，胸弗安心。

　　1956年，組織上墨段力佩擔任新成區(qū)副區(qū)長、區(qū)政協(xié)副主席，征求段力佩的意見。段力佩表態(tài)：“要我擔任區(qū)里工作可以，但我一定要兼育才中學校長。我離不開學校。”區(qū)長說：“老段呀，你好固執(zhí)，叫你搬個場都不肯，你就聽我一句話吧?！倍瘟ε鍒詻Q不肯，說：“我認為地位變了，房子不一定要變?！?/p>

　　段力佩從l 956年至l 963年擔任新成區(qū)副區(qū)長、區(qū)政協(xié)副主席的這些年，整個國家“左”傾思潮泛濫、政治運動不斷，他做了許多工作，也受到責難與批判。1963年，段力佩辭掉區(qū)里一切行政職務，回到育才中學當專職校長。

　　十年內(nèi)亂，段力佩一家被攆到育才中學一間不到l 0平方米、終年不見陽光、陰暗潮濕的小房子里。曾在上世紀80代中期擔任育才中學校長，后擔任市教研室教研員的章淳立告訴筆者：“段校長的這間房子，實際上是青年教師的單身宿舍，上海人稱之為小廂房。他在這兒一住又是好多年?！?/p>

　　1984年夏秋之交，受《解放日報》之托，我到段力佩在江寧大樓的家采訪。整個房間約80平方米左右，裝修是新的，家具、裝飾都非常簡樸。一個多小時的交談中，只要談到學校教育，77歲的老人就聲音宏亮，伴著手勢，充滿激情。從他家出來，我十分感嘆：這樣一位對上海、對中國教育作出巨大貢獻的老人，幾十年如一日身居陋室，到了70多歲才剛有像樣的新家，這是一種何等崇高的精神境界!這樣一位滿足于過簡單生活的人，他的生命疆域一定寬闊、一定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