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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給黃賓虹的三封信

發(fā)布時間:2019-06-10  來源:搜狐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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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7月13日】

  先生論畫高見暨巨制,私淑已久。往年每以尊作畫集,時時展玩,聊以止渴。徒以谫陋,未敢通函承教。茲蒙詳加訓誨,佳作頻頒,誠不勝驚喜交集之感。生平不知譽揚為何物,唯見有真正好書畫,則低徊頌贊惟恐不至,心有所感,情不自禁耳。品題云云,決不敢當。嘗謂學術(shù)為世界公器,工具面目盡有不同,精神法理,初無二致。其發(fā)展演進之跡,興廢之由,未嘗不不謀而合?;攀加袆?chuàng)新,泥古而后式微;神似方為藝術(shù),貌似徒具形骸。猶人之徒有肢體,而無豐骨神采,安得謂之人耶?其理至明,悟解者絕鮮。

  尊作無一幅貌似古人而又無一筆不從古人胎息中蛻化而來。淺識者不知推本窮源,妄指為晦為澀,以其初視不似實物也,以其無古人跡象可尋也,無工巧奪目之文采也。寫實與摹古,究作何解,彼輩全未夢見。例如皴擦渲染,先生自言于瀏覽古畫時,未甚措意,實則心領(lǐng)默契,所得遠非刻舟求劍所及。故隨意揮灑,信手而至,不宗一家,而自融冶諸家于一爐,水到渠成,無復痕跡,不求新奇而自然新奇,不求獨創(chuàng)而自然獨創(chuàng)。此其所以繼往開來,雄視古今,氣象萬千,生命直躍縑素外也。鄙見更以為倘無鑒古之功力,審美之卓見,高曠之心胸,決不能從摹古中洗煉出獨到之筆墨;倘無獨到之筆墨,決不能言創(chuàng)作;然若心中先無寫生創(chuàng)作之旨趣,亦無從養(yǎng)成獨到筆墨,更遑論從尚法而臻于變法。

  藝術(shù)終極鵠的,雖為無我,但賴以表現(xiàn)之技術(shù),必須有我。蓋無我乃靜觀之謂,以逸待動之謂’而靜觀,仍須經(jīng)過內(nèi)心活動,故藝術(shù)無純客觀可言。造化之現(xiàn)于畫面者,決不若攝影所示,歷千百次而一律無差。古今中外,凡宗匠巨擘,莫不參悟造化;而參悟所得,則因人而異。故若無“有我”之技術(shù),何從表現(xiàn)因人而異之悟境?摹古鑒古,乃修養(yǎng)之一階段,借以培養(yǎng)有我之表現(xiàn)法也。游覽寫生,乃修養(yǎng)之又一階段,由是而進于參悟自然之無我也。摹古與創(chuàng)作,相生相成之關(guān)系,有如此者,未稔大雅以為然否?

  尊論自然是活,勉強是死,真乃至理。愚見所貴于古人名作者,亦無非在于自然,在于活。徹悟此理固不易,求“自然”于筆墨之間,尤屬大難。故前書不辭唐突,吁請吾公在筆法墨法方面,另著專書,為后學津梁也。

  際此中外文化交流之日,任何學術(shù),胥可于觀摩攻錯中,覓求新生之途;而觀摩攻錯,又唯比較參證是尚。介紹異國學藝,闡揚往古遺物,刻不容緩。此二者實并生不悖,且又盡為當務(wù)之急。

作者:傅  雷     責任編輯:張歌